方在庆: 爱因斯坦的德国国籍问题

  五

  专门研究爱因斯坦在柏林时期政治活动的原东德学者格伦德曼(Siegfried Grundmann,1938-2021),曾将爱因斯坦1925年1月去德国外交部申请外交护照的行为,比作“卡诺莎之行”[16]。

  对于自己当年到柏林工作时,没有认真考虑德国国籍一事,爱因斯坦是耿耿于怀的。1938年7月20日,他在写给前妻米列娃的信中坦承:“1919年科学院敦促我在保留瑞士公民身份的情况下接受德国国籍。我竟然愚蠢地屈从了”。[17]

  1933年1月希特勒上台,那时爱因斯坦正在进行他的第三次美国加州之旅。3月10日,他公开发表不回德国的声明。返回欧洲之时,他宣布自己再也不会踏上德国的领土,并且要辞去在普鲁士科学院的职务。

  在返欧后临时居住的比利时奥斯坦德,爱因斯坦夫妇给德国外交部写信,主动请求解除他们的德国国籍。而这让德国内政部强硬的纳粹分子非常不满,他们认为应该把爱因斯坦驱逐出境才解恨,因为他在国外发表了关于纳粹政权的不实言论。1933年5月10日,盖世太保通知爱因斯坦夫妇,他们在德国的金融资产被没收。之后不久,爱因斯坦在卡普特的消夏小屋与亲爱的小帆船也被没收了。还好爱因斯坦的继女玛戈特通过法国外交渠道,在纳粹采取行动前将爱因斯坦的几箱文稿偷偷地从柏林运到巴黎,不然我们现在的“爱因斯坦研究”在文献资料上就会大打折扣。

  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诡异。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奖后,德国政府明知其国籍存在争议,但仍不遗余力地证明爱因斯坦拥有德国国籍;10年之后,尽管爱因斯坦先于德国当局放弃德国国籍,它们还是要野蛮地从法律程序上公开剥夺他的德国国籍。

  爱因斯坦的国籍问题是发生在狭隘民族主义之文化囚笼中的一段令人憾腕的故事,有如“卡诺莎之行”的情节,竟然再现于爱因斯坦这样的科学伟人身上。回顾这段往事,我们可以感悟到科学国际主义精神的高贵与来之不易。今天,科学与社会之间、科学家与国家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密和复杂。如何创造条件,让科学家们能够发挥其富于创造的天性,为人类发展、世界和平做出贡献,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巨大挑战。

  谨以此文纪念爱因斯坦诞辰144周年。

  附注:在本文写作过程中,参考了一年多前刚过世的德国科学史专家格伦德曼(Siegfried Grundmann)有关爱因斯坦档案的著作(Einsteins Akte: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 -Einsteins Berliner Zeit, Zweite Auflage, mit 70 Abbildungen und einem Anhang über die FBI-Akte Einsteins, 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 2004)。差不多20多前我与格伦德曼先生在柏林的亚历山大广场世界钟下见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格伦德曼先生来自前东德,两德统一后,失去固定职位,靠不断参加各种项目为生,其学术工作也没有受到公正评价。对此,他并不太在意,还是一门心思在学术上。

  注释

  [1] 《爱因斯坦百科》,[美]爱丽丝·卡拉普里斯、丹尼尔·肯尼菲克;[美]罗伯特·舒尔曼 著,方在庆等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页25-28。

  [2]《爱因斯坦全集》,第一卷,赵中立主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2版,页219。

  [3]《爱因斯坦全集》,第五卷,范岱年主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页487-488。

  [4] 同上,页526。

  [5] Siegfried Grundmann,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 Einsteins Berliner Zeit, Aus Politik und Zeitgeschichte, 25-26/2005, 20. Juni 2005, S.26.

  [6] 《爱因斯坦百科》,[美]爱丽丝·卡拉普里斯、丹尼尔·肯尼菲克;[美]罗伯特·舒尔曼 著,方在庆等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页25-28

  [7] 《爱因斯坦全集》,第五卷,范岱年主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页487-488。

  [8] 参见Siegfried Grundmann, Einsteins Akte: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 -Einsteins Berliner Zeit, Zweite Auflage, mit 70 Abbildungen und einem Anhang über die FBI-Akte Einsteins, 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 2004.S.271-285.

  [9] 《爱因斯坦全集》,第十三卷,方在庆 何钧主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0年,页655。

  [10] 依据《爱因斯坦全集》第十三卷中提供的爱因斯坦行程推算,具体时间应在1923年5月17-22日间的某天。

  [11] Albert Einstein,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Albert Einstein: the Berlin years : Writings & correspondence, April 1923-May 1925. Volume 14)Vol.14.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 207.

  [12] 《爱因斯坦百科》,[美]爱丽丝·卡拉普里斯、丹尼尔·肯尼菲克;[美]罗伯特·舒尔曼 著,方在庆等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页145-147。

  [13] 《爱因斯坦旅行日记》南美卷,1925年4月17日。载于《爱因斯坦全集》第十四卷(The Collected Papers of Albert Einstein: the Berlin years : Writings & correspondence, April 1923-May 1925. Volume 14),
Documentary Edi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5, p. 693.

  [14] Siegfried Grundmann,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 Einsteins Berliner Zeit, Aus Politik und Zeitgeschichte, 25-26/2005, 20. Juni 2005, S.28.

  [15] 1077年1月,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四世冒着风雪严寒,前往意大利北部的卡诺莎城堡(Canossa)向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忏悔罪过”。这被当成王权向教权屈服的象征。Siegfried Grundmann, Einsteins Akte: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 -Einsteins Berliner Zeit, Zweite Auflage, mit 70 Abbildungen und einem Anhang über die FBI-Akte Einsteins, 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 2004. S. 267.

  [16] 同上书,S. 281.

  [17] 爱因斯坦档案编号:75-949,引自The ultimate quotable Einstein, collected and edited by Alice Calaprice ; with a foreword by Freeman Dys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and The Hebrew University of Jerusalem, 2011, p.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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